这也是英雄

——读《此生未完成》随笔

文/杨慧莹

这是一个年轻母亲的生命绝唱，我一直不敢买，因为生死离别之痛让我不忍去看。这次朋友推荐了它，更重要的是自己确信能够面对书中及至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才开始真正地走进于娟的内心。

封面简洁至极，不算出版社名字只有五行字：“……此生未完成”；“一个母亲、妻子、女儿的生命日记”；“于娟著”；“我们要用多大的代价，才能认清活着的意义？”题目的“成”字不是完整的，它寓意着主人公不完整的人生。是啊，32岁，孩子两岁半，她应该还有许多缤纷的日子，可是苍天无情地掐断了生命的灯焰，在与晚期癌症抗争一年又四个月之后，她撒手人寰。

前两页是于娟的照片，青山下，绿水旁，阳光下，春风里，每一张都是灿烂的笑脸，即使化疗使她的满头秀发全都掉光，她依然在笑。

书的序是周国平作的，他写到：“也许这样的悲剧亦属寻常，在病痛和治疗的摧残下，她仍然能写下如此灵动的文字，面对步步紧逼的死神依然谈笑自若。我感到的不只是钦佩和感动，更是喜欢，这个小女子实在可爱，在她已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躯体里，仍蕴藏着多么活泼的生命力。”

我想周国平先生在读这本书时一定也是会哭的，他比别人更了解那种痛苦。我曾看过他的作品《妞妞》，她的女儿妞妞出生后不久就被诊断患有绝症，带着这绝症极可爱也极可怜地度过了短促的一岁半时间。至情至性的周国平用他的笔留住了和妞妞相处的五百六十二个日日夜夜，留下了满纸的冷峻与温柔。一个是要永远告别年幼孩子的母亲，一个是面对孩子离去却束手无策的父亲，他们的痛苦应该是相通的吧。可是，于娟用残存的生命歌唱，周国平在无情的黑暗中思考，他们都给读者了一笔巨大的财富。那不是用笔写的，是蘸着血泪写的。

于娟的先生在后记中写到：“家人事后告诉我，只要我不在，于娟在电脑上的时间极长！这真的是用生命写就的日记！”“也许是命中注定，在回到她的正轨上的时候，她就刹车了。幸而，对于关心、支持她的亲人、导师、朋友而言，还有这本书、她的孩子、她的精神和遗愿。”“生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延续。”

她曾打算，写完二○一○，还有二○一一，二○一二，一直写下去。可是，苍天没有给她机会。

“呜呼，苍天不仁！”

有一段话，让我特别震撼。

无论怎么说，我可以止痛了。我躺在那张美国进口的电脑升降病床上，听着电脑里的《春江花月夜》，那是光头找来的抗癌音乐。父母立在左右，我闭着眼睛非常享受这没有疼痛的时光，信口说：“如果不疼，这小日子还是过得挺爽的。”

以上这段话摘自于娟的病中日记。“这小日子过得挺爽的。”我们在平时生活中可能也有这种感受。比如：领到工资去买心仪已久的衣服时，和一堆好朋友聚会喝酒正酣时，和家人出去游玩陶醉于碧水青山时……我们会感叹这样的日子真爽！一个“爽”，是痛快，是舒服，是尽兴，是满心要流溢出来的快乐。

而于娟的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在什么情况下呢？——“如果不疼”！

人人都体会过“疼”的感受，我印象最深的“疼”是在剖腹产后的那个夜晚，伤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什么止疼药、镇痛泵统统不管用，我咬着牙忍受着盼着天亮，估计每次要疼五分钟，就从300开始默默地倒数，不知道数了多少轮，听着旁边床上同样情况的产妇安然睡着均匀的呼吸声，羡慕得不得了，除了数数还暗暗下决心：绝对不能要二胎了，这罪可不能再受一次了。那一个难眠之夜成为生命中不灭的疼痛的记忆。

于娟的疼可是要甚过上百上千倍啊！那是一种钻心剜骨的痛，稍微一动，就会疼得晕死过去。去医院只能用几个安全气囊把她包起来，几个人轻轻地抬着去。

她用淡淡地语气写到：“进了瑞安的第一件事是猛嗑止痛药，先几粒，掐着表观察反应，不管用，然后一把把地吃，效果也不是太明显。后来决定用强痛定止痛针，结果悲剧的是，我当时太痛了，以至于神经性抽搐，打针会有自我保护一样的反应，臀部肌肉太过紧张，针很难扎进去。好不容易扎进去了，护士吃奶的力气都用光了，就是推不动针管。再后来，用了止痛贴，四张。我瞟见护士手里那个包装上写着：四十岁以上非癌症病人禁用。后来，等我可以下地活动，可以整理东西，有机会能读说明书了，才知道这个东西贴多了或者贴的位置不对，会影响心肺功能，有生命危险。”这样的叙述似乎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疼痛地蜷缩成一团的身躯，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就是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死神带走的生命，却在撕心裂肺的疼痛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如果不疼，这小日子还是过得挺爽的。”

于娟的妈妈先是“扑哧”一声笑了，接着便回过头去默默垂泪。我也是如此。

我又想起最近最火的韩剧《太阳的后裔》中的一个情节：

地震之后，发电站的高班长被压在废墟中，另外一个工友被钢筋刺穿了身体，两个人只能救一个。高班长得知了这种情况，把生的希望给了年轻的工友。他躺在废墟中，微笑着说：“不用工作，就这样望着蓝天躺着，也很不错！”镜头转移，屏幕上出现了碎玻璃窗中的一角蓝天，蓝得透彻，蓝得悦目。那就是生命的底色，乌云遮不住的底色。

这些面对死神依然能坦然微笑的普通人，谁能说他们不是英雄呢？